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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姜花

夏天最熱的時候,一大叢姜花立在角落,泛著香氣,那香味有說不出的淡雅清爽。我一向覺得,像姜花這般清淡素雅的花,最宜開在院落屋角或山野溪畔,這樣才合它清靜淡泊的性子。沒開花的時候,姜花看上去最是尋常不過,青色的穗子里,裹著幾個小白花苞,甚是不起眼。開花時,花瓣嬌嫩透明,好像美女吹彈得破的雪肌,叫我如何不愛她?那軟而薄的三朵花瓣舒展開來,像一只蝴蝶,在風中盈盈欲飛。因了這個緣故,人們又把它叫作“蝴蝶姜”,歐美人浪漫,稱它為“蝴蝶百合”,它還是古巴的國花,古巴人視之為純樸和典雅的象征——我覺得這個拉美小國的國民,品位不俗。

姜花姿態撩人,卻很東方,它的花朵,從下往上,依次開放,花與花之間,有不合群的疏離。姜花的花語是“一個人的愛情”。一個人的愛情是什么?是無望的暗戀?是孤獨的守望?還是愛過之后的黯然分手?姜花很美,但生命短暫,從朝到暮,一天走完一生。花開時是輕盈美麗的綻放——它的花瓣真的非常輕盈和輕薄,薄到近乎透明。過了一晚,便委頓下來,花瓣無力地耷拉著,讓人看著心疼。最美的東西總是消逝得最快,如青春,如紅顏,如愛情,如這一朵姜花。
南方溫暖濕潤、水澤豐美之處,都能見到姜花。溫瑞安的武俠小說《談亭會》里,周白宇邂逅小霍,就在長滿野姜花的河邊,水邊的姜花,似有濕潤的清鮮,那種清香,是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,是思念的味道,一如辛曉琪所唱:“誰知道一想你/思念苦無藥/無處可逃。”盡管姜花在南方很常見,不過,大部分人叫不出它的芳名,只覺得是眼熟的花,有人以為它是菖蒲,有人把它當成生姜——它的塊莖跟生姜簡直一樣,很多人因此認為它跟生姜有瓜葛。我在樓下的空地里種姜花,小保安不識貨,以為我種的是生姜,跑過來很嚴肅地說,小區里不能種菜。我大笑,說,這是花,不是菜。小保安被笑紅了臉。
姜花是叢生的,一大叢一大叢,我種下的那株姜花,幾年過去了,長得越發青蔥碧綠,發得一蓬一蓬的,很是茂盛,從一株發到十來株。一到夏天,花沒完沒了地開,一個花苞一夜間開出七八朵花,第二天,其余的花苞又陸續開放。這一株開完了,另一株又接著開,從七月一直開到十月。我很是牽掛它,在外奔波的時候總是心心念念著,每次出遠門回來,放下行李,茶也顧不上喝一口,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姜花,所幸的是,每一次姜花都不負我,笑臉相迎。套用一下辛棄疾的詩就是,我看姜花多嫵媚,料姜花看我應如是。
姜花的老葉,可以包粽子,臺灣新竹內灣的“野姜花粽子”是客家名產。如果真的可以的話,那么我樓下有一大叢的姜花,可以摘來當粽葉,也不必端午時費心找粽葉了。臺灣人還把姜花當花饌,把它油炸、炒食、煮湯、拌成生菜沙拉,或捏成飯團,怕麻煩的,索性直接泡茶喝。鮮花入菜,花朵泡茶,也算是雅事,所有的鮮花拿來當花饌,我都不會太疼惜,唯有這姜花,我不忍心它被煮被炒被炸——清純動人、楚楚可憐的它,理當被人細細呵護,怎么可以讓它下油鍋呢?它最適合的地方,是像它的老家印度、馬來西亞一樣,放在佛堂里供佛。它的清新脫俗、不染纖塵,的確讓人生出慈悲心和歡喜意。
有一年的夏天,我從杭州回椒江,半路上忽然想念起臨海白塔橋的麥蝦,就讓駕駛員在臨海停了車。到紫陽古街邊上的雙平麥蝦店,吃了麥蝦,心滿意足才出來。在店門口,看到一黝黑的鄉里漢子推著自行車,車后橫放著兩排盛水的木桶,木桶里插滿姜花,我見了狂喜,遂買了一束。一束有十枝,竟然只要一塊錢!要知道,在武漢的花店,它賣到過每朵兩元!花店老板欺騙花盲,說是新款香水百合。騙人當然不是好事,不過我倒是覺得,姜花比香水百合更勝一籌,無論是色還是味。香水百合,是那種濃香,熱戀的味道,濃烈,但未必持久。而姜花,它淡雅的清香,是寂寞的愛情,是清涼的美好,雖然纏綿,但不過分,是可以天長地久的那一種,值得長久回味。

夏天的晚上去市民廣場散步,路邊有人賣姜花,十來束姜花就這么隨隨便便放在木桶里,兩元錢一枝,我和女友各要了一大把。賣花的村婦說,姜花是她在村頭的小河邊采來的,她們村子里,姜花到處都是,鄉里人當它是尋常野花,看得跟狗尾巴草似的,一點都不稀罕。倒是城里人還把它當回事。得空時剪些姜花到城里賣,也可掙幾個零花錢。
姜花的味道真是好聞,香得透徹,且香氣清雅。聞到姜花的香,三伏天的燥熱便煙消云散。女友挽著我,很文藝腔地說,有時真想做一枝花,就像姜花,有輕盈的身姿,從內到外,散發著清香。我對她說了句掃興的話:我們的內心也許還輕盈,我們的身姿已不復當年的輕盈。
年少時,寫過一首詩叫《青春像白色姜花》,想到好時光,想到青春年少,些微的惆悵便因了這姜花而起——不是惆悵舊歡如夢,而是惆悵青春如夢,一晃而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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