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板,搞碗面多放姜湯少放面”,我剛一腳踏入姜湯面館的門口,一個粗獷的聲音直接擦過頭皮,超在了我前面點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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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花臉是我喜歡的本地面館之一,門臉半間在幾家店的夾縫里生存。沒什么特長就是花頭少,東西實在,用料講究,主營的東西也很少,就是本地人愛吃的姜湯面,菜泡飯和湯年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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擓一勺現熬的豬油,幾片本地風味的臘香腸,炸到卷起,腸衣上逐漸焦黃再放些鰻魚干,香菇干和黃花菜干,一時間咸、鮮以及陽光作用下的那股“自然酸香”被熱油激發,幾股力量在鍋里相互爭味,誰也不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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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能制服他們的,就是旁邊大鍋里泛著小泡的熱姜湯。老板用水勺先給鍋里補了一勺,再看看量果斷補第二勺,“定量規范”等詞在民間老板手里無用,就是膽子大,了解自己的水平,也了解顧客的需求。姜湯淋下去的一瞬間,原本相沖的味道,被鮮辣的姜湯一一理順,再加上一把大荊產的細米面,就是一碗合格的姜湯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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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面的時候關上玻璃門,頭要埋到碗里,先端起來大口喝湯,牢牢把握住這股辣味,接著后背濕透,悶汗散出,食指大開,一碗面也就不到十口,最后來口湯順順,那接下去的一天,精氣神全靠這股辛辣勁支楞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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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臺州,姜最普遍的存在形式就是姜湯面,任何一個面館似乎都可以做,因為簡單和強大的群眾基礎,口味上大差不差,所以姜湯面也成為了所有姜味美食里面最熱門的選擇。但和其他生姜制作的美食比起來,卻又還是差幾分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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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樓下的姜汁館,還在堅持本地老方法制作仙人燒姜汁調蛋,不同于姜湯面的是,他們選擇鮮榨姜榨汁來制作這款本地人偏愛的甜品,這種鮮榨姜汁用本地姜純物理壓,保留了最好的風味,在任何一個菜市場里,都是調味區的老大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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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口老式搪瓷藍邊碗,碗沿已經被磕掉了幾塊瓷片,紅糖烤制后在上面形成了一層焦糖包漿,已經不是簡單搓洗能夠脫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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制作仙人燒,碗里一半姜汁一般蛋液,鍋里墊上瓦片,碗放在上面,類似于烤,搪瓷碗良好的傳熱使得蛋液很快凝固,再放上幾勺紅糖,甜中和辣,三樣最簡單的食材相互碰撞磨合重新組合,成就了這道臺州最風靡的小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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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在臺州的南邊,姜汁核桃調蛋卻又是不一樣的狀態。這家三十多年的點心店,制作姜湯核桃調蛋是將核桃搗出油,再打入雞蛋最后淋入姜汁,因為姜汁加熱的時間短,吃起來更辣更爽,你甚至還可以在店里聽到,“再多放姜汁”的請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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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雨天來上一碗,淋著大雨回去都不冷dei”,一個大叔拿著紙巾一邊擦著發間的雨水,一邊向我們小年輕普及,姜汁吃了多好,他十幾年沒感冒了。看著大叔拿起一碗熱姜湯一飲而盡,發出那種暢飲之后的“哈~”聲,那種調泰(舒服)的感覺,真叫我等羨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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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能讓姜做主角的食物,卻是少之又少,姜大多數出鏡都是以輔佐大魚大肉為己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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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炒雞肉,是傳統的臺州宴席菜之一,它的地位僅次于野生大黃魚。酒桌之上來一盤生炒雞,酒客的嘴就像找到了鑰匙,還能再灌半斤白的。生姜切片炸酥炸透,雞肉切小塊下去,不加水全靠黃酒糖鹽,不蓋蓋子,全憑手里那點力氣慢慢炒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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炒制的時候,姜的汁液因為高溫揮發,廚房里是呆不住人的,但出鍋時候雞肉表面的焦糖色,以及滲入雞肉肌理間的那股鮮辣味,卻讓人覺得前面的眼淚值得。當然在家這道菜上桌,姜比肉來的有競爭力,焦香的姜片,慢慢咀嚼辣味久久不會散去,大腦逐漸清醒,桌上的色子逐漸明朗,嘴上說吃雞大吉大利,其實是吃了姜,“將你一軍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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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哪怕姜在臺州融入了很多菜里,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姜,至少我在15歲以前是排斥過這種食物的。我和老林看待姜的價值完全不同,我把姜當輔料,認為其出現的可有可無的,至少生活離開了姜,還能正常過下去。但老林和他的老伙計們,卻認為我這是吃多了平淡飯的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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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林時常和伙計約在面館或是姜汁館一起吃面吃甜品聊天。你很難想象一群中年的男人,衣服穿的筆挺,卻像孩子一樣在那,擓一勺吹吹涼再吃,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和諧畫面。但是這就是姜汁館,不同性別,不同年齡,不同階級的人,都能坐到一起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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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里不會有父母告訴孩子,“不健康”或是“不衛生”之類的話,在他們看來,有姜汁加持的食物,是有魔力的,至少他們自己是愛吃的,愛吃的都是健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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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來我和老林的朋友們聊天,叔叔們和我解釋了不少他們愛吃姜汁的原因。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,臺州這邊很多人都開始下海做生意,那會就是今天能賺1萬明天能賠5萬,在巨大的壓力下,很多人是麻木了的,那時的他們,需要方方面面來刺激自己,藥物是萬萬不可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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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他們那會迷戀那種小炒菜和姜汁湯,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,讓人舒服。也就是在那時,不少家庭小餐館紛紛轉型,做姜湯面,做姜汁館。所以如果細研究,姜湯面往往都開在工業園區附近,而姜汁館則是開在競爭壓力最大的商業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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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句老話叫“黃魚面前有貧貴,姜汁湯里無尊卑”,據說以前就是再有錢的人家,吃的姜汁湯也無非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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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老林這代人,年輕時候在經濟和思想大浪中被拍打,迷茫無助的時候,來一口甜的給自己點安慰,而現在家庭和工作的壓力,也需要辣味刺激自己來釋放一些東西。他們需要重鹽重油重糖,他們不是愛,而是需求。但吃慣了平淡飯的我們,是難以理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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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這些都是一些推論和心理學上的一些說法,具體是因人而異的。但有一點,他們愛吃姜的習慣是根深蒂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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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,馬上又到了臺州人收姜的季節了。當我再次下鄉的時候,老農民黃三正在門口的菜園里給姜灌水。門口不大的空地上,種了五六行姜,葉綠干直有生命力,地上密密麻麻鋪著稻草,是給姜保溫的,同時也是為了避免大雨給姜塊沖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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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三和我說,這些姜是給他女兒種的,過去女兒回家,娘家都要準備姜茶姜干,吃飯的時候姜湯面上要臥個雞蛋,,那了不得了,都是寵女兒的人家。當我問及他為什么這么多刺激的食物,就姜出道了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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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三指著腳下的土地說,“地好,種姜來不得肥地,也不要貧地,土要松,水不能多,需要用心照顧。姜多了嘛,吃得起嘛大家都吃了,再說姜去濕氣,不少人說這是亂講,我不愛和他們說,自己吃了知道的,東西好不好身體知道的,蔥蒜是排氣的,反而你們年輕人少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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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著他從土里挖出一塊姜給我看,本地小種黃姜,不大但辛辣味十足,不要劃傷,地窖里能放一個冬天。他指著旁邊的地窖告訴我,這是他父親留下的,五六戶人家過去冬天靠這里的紅薯和姜來過寒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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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走的時候,黃三一定要送我一點自己炒的姜茶米和自己做的菜油姜。他有些難為情的和我說,在過去姜是厚禮,吃姜對胃好,現在人看不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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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他還守著這塊菜園子,當看著一個老農民用手慢慢拭去姜表面的泥土,臉上是幸福和滿足,那他真的是對食物和土地動了真感情的。在他眼里,種姜是生活,制姜是生活,吃姜還是生活,而在臺州,像黃三這樣的熱愛本地生姜的人,還有很多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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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林泓毅
排版:風味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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